苏轼《满庭芳》
余谪黄州五年,将赴临汝,作《满庭芳》一篇别黄人。既至南都,蒙恩放归阳羡,复作一篇。
归去来兮,清溪无底,上有千仞嵯峨。
画楼东畔,天远夕阳多。
老去君恩未报,空回首,弹铗悲歌。
船头转,长风万里,归马驻平坡。
无何,何处有?银潢尽处,天女停梭。
问“何事人间,久戏风波?”
顾谓同来稚子:“应烂汝腰下长柯?”
青衫破,群仙笑我,千缕挂烟簑。
简注:
南都,河南商丘。阳羡,在常州,东坡有田在那儿。清溪,指阳羡溪。嵯峨,山高峻。天远句,写景,也暗喻自己离神宗虽远,但也得到他的恩惠。也暗示“放归阳羡”之后只有“归耕没齿”了。弹铗,用战国时冯讙典,见《史记孟尝君列传》。铗,剑。驻平坡,形容快马疾驰。驻,一作注。无何,无何有之乡,语见《庄子逍遥游》。银潢,银河。天女,织女。烂柯,用晋人王质典,见《述异记》。这里是说时间之久。
散绎:
归去来兮归去兮,我要回到阳羡去,
下有清溪之深湛,旁有高峻之青山。
我家东面的天空,夕阳染红一大片。
年已半百皆虚度,未能报答君恩典,
往事不堪重回首,弹剑悲歌心茫然。
急急忙忙转船帆,乘马破浪船如箭。
梦中归宿在哪边?心中恍惚难预见。
银河尽头只看见,织女停梭在抱怨:
“你竟不顾风狂浪险,
长久嬉戏在人间?”
掉头又谓随行者:“腰间斧柄已腐烂!”
仙女齐声嘲笑我,
“青衫穿得像簑衣,千丝万缕破不堪。”
品读:
元丰八年(1085),苏轼诏移汝州团练副使。他在离开黄州赴汝州,行至南都,得到诏旨批准,同意他回到常州阳羡居住。苏轼很高兴,写了这首词。
上片抒发了他回阳羡的喜悦和神宗的感激之情,但已掩盖不住“君恩未报”的悲凉心绪。
下片调子更加低沉,借天女看似轻松的问话,抒发了自己久戏人间,穷愁潦倒,一事无成的深沉感慨。
从全词来看,含蓄蕴藉,慷慨悲凉,富有余味。特别是下片,表现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,借天女的责备,群仙的讥笑以抒慨,比作者直接发议论,具有更加强烈的艺术效果。
俞陛云《两宋词境浅说》评曰:以道中蒙恩,放归阳羡,故有“船头风转”句,寓江湖魏阙之思,拳拳忠爱,不以隐显而殊。“画楼”“夕阳”二句,景中有情,语尤名隽。
附图八幅:常州之东坡公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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